醉卧沙场君莫笑

放些全职的同人和图做纪念。

通天塔

STHELSE:

字数:9109




 @叶雨生繁_叶黄活动企划 




 




 




“通天塔,即自鸣钟也。其式坦然创为之,形如西域浮屠,凡三层,置架上,下以银块填之。”




——《广阳杂记》清·刘献廷




 




第一封邮件




黄大哥:




伯公纪念展的策展资料已经收到,所有的用心我们也都看见。吴伯公说很满意,非常感谢,请你们放手去做。




吴伯公在医院躺了一周,后天终于能出院。上一场手术实在是惊险,好在一切顺利,感谢上帝。但他被医生警告不能进行长途旅行。你无法想象吴伯公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说自己年纪大了的样子。他说自己像一块渐渐无法保养的旧表,每一处都有毛病。还说这大概是注定,当年他患肺炎没来得及同伯公一道回国,从此分离,剩他自己独自在海外漂泊。如今想参加伯公的纪念展览,又被病痛拖住了脚步。




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消沉,考虑再三,我们决定留在这里陪他,只能缺席纪念展览。




无法表达心中的遗憾,拜托你们多拍些照片和视频发来!




琳达在叫我了,我们现在出发去趟医院。先说到这里。




P.S.




琳达要我转告你们,明天起她将恢复整理吴伯公的日记,会尽快把涉及此次纪念展展品的部分发给你们参考。




问叶大哥好!




小关




 




第二封邮件




小关:




吴老先生即将出院是今天最好的消息!这段时间你们也辛苦了,请多保重。也请放心,我们一定会把这次展览做到最好,绝不辜负关榕飞先生历年来的钟表杰作。




你们不能来是展览最大的遗憾,没有之一。但或许还有转机。叶修和我想在温哥华也办一场关先生作品展。目前还在联系,请先不要告诉吴老,免得他空欢喜一场。




 




另外有件事情,本来想等大家见了面再说,但现在只好先在信里讲了,虽然有点不好意思,哈哈。简单地说,我和叶修正式住在一起了。




隔了这么多年,依然想谢谢吴老。那年叶修为了帮他修钟,把我从广州找去帮忙。本来以为只是次工作,却不知不觉间让我做出了人生中或许最重要的决定。




谢谢吴老无意中带来的这次机缘。




到现在还记得他对我说,关先生的代表作之一,那座名为“通天塔”的自鸣钟代表着“如果心意相通,时间、距离、生死,都不算什么,更何况其他的俗世外物。”




因为这句话,我豁然开朗。




 




这次展览的开幕典礼上会安排一个特殊环节,让所有人聚集在“通天塔”前,听它报时。总觉得那时候大家听见的应该不只是时间,还有关先生、吴先生这大半生的心意。




P.S.




杭州的夏天热了点,冬天又冷了点,但我已经习惯了,并且开始喜欢这里。等吴老痊愈了,你们全家人一起来杭州玩吧,当年你们来的时候,我和叶修正忙着干活,没机会一起出游,现在想想,有点后悔。




P.S.又P.S.




转告咱加拿大弟媳妇一声,如果方便的话,请先把吴老日志中关于“通天塔”的部分整理出来,博物馆准备把它设为重点推荐展品。




黄少天




 




第三封邮件




黄大哥:




见字如晤。




小关正在卧室照顾吴伯公,这封邮件由我来回。




祝贺你们!其实之前吴伯公一直想让我们在电话里打听一下你们的近况,但被小关拒绝了。你知道的,他的坚持总是用在奇怪的地方。




现在一切水落石出了。不,应该说是水到渠成。小关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吴伯公,太久没见到他笑得这么开心了。




 




如果温哥华展能成功举办的话,那真是奇迹!让我们共同祈祷奇迹的降临。




但也请你们不要有太大的压力。尽人事听天命是吴伯公常说的话。你们有这份心意,我们已经太感动。




 




顺颂秋祺!




琳达




 




第四封邮件




黄大哥:




虽然琳达已经回复了你。但我仍然坚持自己再写一封回信。




当然首先要表达祝贺,太好了!我不能像琳达那样使用成语,但你一定也能体会到我的激动。




虽然这么说你大概不相信,但第一次见到你们时,我就觉得你们之间有某种关联。在叶大哥那间制表坊里,你和他正在讨论修钟的细节,只是一同说话,就让我觉得自己误闯进了你们两个人自己的世界。




但当时我还小,很多事情不明白。比如你在信中提及的吴伯公对你的提点,我只隐约知道他单独见了你一面。那天出门前他对我说,年纪大了,就会做一些无聊的事。现在想起来,他是真的担心你们错过。对,错过,后来他说你们当时暧昧不明的状态,是一个尴尬的时期,可进可退,要看机缘。所以他就自己出来当了这个机缘。




等到今天,时间证明吴伯公管的不是闲事,而你们确实有缘,才会最终拥有最重要的“现在”。




所以,真是太好了。




(琳达路过我的身后,笑话我只会说“太好了”。但没办法,太好了!)




 




关于在温哥华举办伯公纪念展,如果能成真,我会担心吴伯公会不会因为太激动而受到刺激。(琳达说我总是抓不到重点,她干脆在我身边坐下了!)




他前段时间的状态真是很糟。有一天傍晚他甚至抓住我的手说,“我这辈子的时间永远比榕飞的时间慢一拍。”




我非常难过。这种难过并非来自吴伯公的病痛或者他与伯公的错过,而是因为他唯一能倾诉的对象竟然只剩下我。他没有伴侣,没有子女,身边只有我们。




我没有见过自己真正的伯公,只知道他的名字是关榕飞,偶尔在父母和吴伯公的回忆里捕捉到一点关于他的蛛丝马迹。知道他在瑞士当钟表店学徒,后来自己开店做表,小有成就。解放后回国,之后与我们全家失去联络。大家都隐约知道他应该不在人世,却一直不愿面对这个事实。母亲后来告诉我,直到我出生之前,吴伯公还一直发动各种资源寻找伯公,等联系上当年的邻居,才真正确认了他的死讯。




没有人明确告诉过我吴伯公与伯公之间的关系。我只知道伯公是在我爷爷、奶奶因意外去世后,我父亲的唯一的亲人,而吴伯公又是伯公在世界上最亲密的朋友。琳达说我们没有资格同情吴伯公。他有永远的爱。我解释说只是遗憾。自从与伯公别离后,吴伯公的感情都倾泻向无底深渊,只有凝视,得不到回应。琳达继续反对,她说上帝在这里关了门,就会在别处开扇窗。信望爱里最大的永远是爱。




琳达时时流露出这样的情绪,似乎是从听说了那对怀表之后的事。




我告诉她,伯公曾是天才制表师,造过一对三问怀表,和吴伯公一人一只贴身携带。




那时琳达的表情或许我永远记得,惊叹在她光洁的面庞上晕染出两团绯红。立刻让我想起留在吴伯公身边那只表,大明火珐琅表盘上以珐琅彩绘装饰着盛开的牡丹,表盖内部刻着四个小字,“万紫千红”。我告诉琳达她红色的脸颊让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万紫千红。




琳达知道这首诗,所以当她听到伯公自己保留的表上刻的是“草木知春”后,“啊”一声捂住了脸。她明白了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。




“草木知春不久归。”两位伯公一生的对话,都在这句里。




这么想来,吴伯公虽然不曾谈起,却也从未避讳。出去旅行时,偶尔被人问起,他总说有今生唯一的爱人在别处等着他。




(上面这段话被琳达修改过。上一句是琳达强迫我加上的。)




 




不知不觉就被吴伯公的情绪影响了,所以前几封信回得都很短,黄大哥你应该也在担心吴伯公的身体吧,说话简练了许多。




幸好知道了你们的好消息,吴伯公听完以后非常愉快地大笑,说“有因有果,有始有终”,过了一会儿就放松地入睡了。




所以,真的是太好了!




(琳达让我删掉上面这句话,但被我拒绝了LOL)




 




P.S. 附件为琳达整理的吴伯公日志中有关“通天塔”的部分,其余稍后补上。




 




问叶大哥好!




小关&琳达




 




第四封邮件附件




吴雪峰日记




九月二十日




行程全部敲定之后,一颗心安稳下来,忽然明白什么是“近乡情怯”。




说是故乡,早已没有故人。对这次回国之行一直有诸多疑虑,但又觉得,既然是一件该做的事,那便去做罢。小关快满二十,还从未回过国,这要叫榕飞知道了,不定如何懊恼。无法预见会有一个香蕉人孙辈的他,在自己的二十岁上,可是天天记挂着要回家的。




回中国,回杭州,说要拉着我按张岱《西湖梦寻》踏遍家乡每一处胜景。




或许因此,我回国数次,始终小心避开杭州。那里曾经有他,但又只是曾经了。




谁知终于逃不过,还是得去。




迟了五十多年,同榕飞的侄孙一道,同榕飞的“通天塔”一道,唯独不能同榕飞一道。只能当他真的守在那里等我。




这些年已不再奢望能找到“草木知春”,那块他曾经贴身携带、和我的“万紫千红”成对的三问怀表。每次满怀希望地去,总加倍失落归来。最近一次是五年前,北京有朋友说看到一块极似的珐琅怀表,就连夜买机票飞去。仍然不是。那次赶得太急,长途飞行,浑身都肿起来,心也肿了。就决定再不找了。




已经永远弄丢了榕飞本人,其他的,都是身外物。何况,已经有“通天塔”留下陪着我,做人不可贪心。




 




发现“通天塔”无法报时的那一天,才知道人生原来只有更糟,留不住的始终留不住。看一座自鸣钟哑口无言,简直度日如年。




我曾以为“通天塔”永不停歇,因为榕飞造钟时是这样说的。




最早听到他有此念头,是某天从教堂回来路上。他问我知不知道巴别塔。自然知道,《创世纪》里写“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,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,所以那城名叫巴别”。榕飞说世上另有一座巴别塔。康熙年间,叫吉坦然的金陵人凭一己之力造出了中国第一座自鸣钟,取名“通天塔”。




他说想要依文字记载仿制一座。那时自鸣钟的技术和审美早已步入新世界,偏偏榕飞要抱着一场旧梦不放,舍弃了时髦的款式,花成倍的时间来复原中国古钟。因此得到不知多少朋友的劝告、对手的嘲讽。他自顾自说“通天塔”在那个只有西洋钟的时代,是国人制钟史上的丰碑。倏忽百年,他也要用最古朴的外形搭配最先进的机芯造一座永鸣人间的中国钟。




永鸣,好大口气。年轻又骄傲,榕飞一直是这个样子。




突然想到,到今天,如果榕飞能留到今天,他的身体与意志,会否如“通天塔”一般为岁月消磨?




思及此,我决心一定要修好“通天塔”。




 




古董钟难修,何况是中国古钟,问来问去,还是找到叶修。




五年前在北京虽然没遇到真的“草木知春”,却意外结识了他,不算白跑一趟。朋友说近年来有一个收集问表的年轻表匠,手艺相当不错,就约着见了一面。各色人等看的多了,一眼看出叶修是不同的。而当我提起“草木知春”,竟立刻被他问是不是“万紫千红”的主人。原来他收集有榕飞初回国时发表的制表经验谈文章,不但看过,并且铭记在心。




也正是叶修的剪报本,让我第一次读到榕飞写“我个人最满意的一对三问怀表分别取名为‘草木知春’与‘万紫千红’,扣的是‘草木知春不久归’之意,盼望与我那为‘万紫千红’所陪伴的挚友能早日回国团聚。”




那一刻的我,几近落泪。




 




叶修对钟表有敬意,是真正的匠人。榕飞若能与他相识,想必是要赞赏的。他们在某些地方惊人相似:对机械的迷恋,对工艺的执着,对审美的追求,以及,对问表的热爱。




近年来我订阅钟表收藏杂志,关注国际拍卖市场,知道论技术复杂,首推陀飞轮、三问、万年历。为什么榕飞单单偏爱问表,当年没想过要问,现在无处去问。年轻的时候,在一起永远是热闹与欢愉。看他全身心投入工作,不要提与他讨论,甚至心里还暗暗有些计较。是啊,我也有过这样轻浮而甜蜜的烦恼。




这次见到叶修,要记得问问他的理由。




 




叶修在电话里问我为什么选择他来修理“通天塔”,我转述了榕飞当年的话:问表是自鸣钟转世而成,它们附在人手腕上,用声音读取光阴。懂自鸣钟的人必然爱问表,精通问表的人可修自鸣钟。




当天的闲谈竟变成今日行动的指引,原来榕飞留给我的比想象中更多。




 




九月二十八日




摩登都市,天下大同,站在斑马线前等待红灯时,小关迅速融进车水马龙背景中。不知道看到今日杭州后,究竟谁更震惊,榕飞还是张岱。




 




叶修是爽快人,没什么寒暄。他拿到“通天塔”,看了看,便直接动手拆了。然后告诉我,未必能修好。我说,尽人事吧。他让我过一周再来,接着就把自己和“通天塔”关进工作间里,送都没送我们。




越来越肯定,榕飞会喜欢这个年轻人。




 




所以,我们回来了,榕飞。




 




九月三十




叶修约我见面,虽然做好了准备,但听到他亲口说出“通天塔”的修理难度比想象中更甚时,还是止不住的沮丧。为至亲求医的心情,怕也不过如此。




叶修解释说,最大的问题在机芯。几十年过去,零件厂商,那样历史悠久的国际化大公司早早死于金融危机。




我请他放手去修,有什么需求尽管直说。




他便提出有一位从事独立制表业的朋友,和他各有所长,或许对修理工作很有帮助。不知我是否介意多一个人加入。




我明白他的担忧。太多旧事证明钟表修理是多一人不如少一人。“通天塔”单论制造年代和外形设计并不能在拍卖中博人眼球,但机芯设计与耗材却不可谓不难得。古董钟表怕拆,怕缺零少件,怕装饰用珠宝不翼而飞。




不过疑人不用,用人不疑,况且我哪里是用他,分明是求他。




黄少天,被叶修称为“最信任的朋友”,但愿他能给“通天塔”带来好运。




 




十月二日




现在是国庆假期。榕飞当年对我说过,耶诞节之外,我们还需要国庆日。我和小关被游人拥簇着进灵隐,又被人群推着出灵隐,或许河清海晏不必往大里说,老百姓的生命力是最好佐证。




我发了个愿,求今生能再见“草木知春”,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还愿。




晚上去看了一次叶修,他那间安静的工作室里突然变得热闹。“通天塔”的修理也有了进展,据说只要成功打磨出一套关键簧条装置,就能让它重新开口。




一切变化都指向同个名字——黄少天。




很久没见过这么活泼爽朗的年轻人了。长得很精神,话多,方方面面想到就说。聊了两句,大概知道他是那种男孩子:并不是啰嗦,只是太晓得自己有无穷精力会变成无用的牵扯,用说话宣泄掉一部分,才能更专注。年轻真好。




小关把黄少天拉去一边讨论最新款的电子表,叶修就走过来小声解释了一番,大意是黄少天技术纯熟,手法严谨,要总是因为话多受人误解确实有点委屈。我忍不住笑,年纪大了人反而变促狭,就问叶修是用什么名分来打这个招呼。




叶修还是那张没什么明显情绪的懒洋洋面孔,却在秒针“滴答”一声的瞬间里,脸红了一下。




榕飞知道要怪我没有长辈风范吧,但他大概也是要一起笑的。




 




十月五日




前所未有的窘境。




“通天塔”眼看就能响了,现在有两个选择,一是减少两套发音设置,让报时声减半,这个处理的好处是能够保留原有机芯;二是用整套新机芯替换旧的,钟鸣声比从前更通透悦耳,从外表看还是那座“通天塔”,但榕飞以心血打磨出的旧部件却要全部丢掉。




修理“通天塔”,是为了让榕飞的心血传承下去。




但要传承,就要主动抛弃他双手造出的微型世界,难道不是在抹除他本就不多的存在过的痕迹?




 




变天了。夜雨声好不烦人。




 




十月七日




叶修约我单独见面。




他把那本剪报本翻到某一页,指给我看一句用红笔勾出的话。想来曾经沾过水,那里晕出一团红色来,笼罩住这样的句子:“技术进步是我们钟表人永恒的追求。”




我没有给叶修明确的回应。




分别时他突然问我,有没有想过关先生为什么执着于“通天塔”。虽然这是国人第一座自制自鸣钟,但同时代还有构造更精细、造型更雅致的作品存在。除了历史意义之外,是否还有些什么别的用心。




还有别的吗?榕飞,你还有什么想说的。




 




就在刚才,黄少天让小关转告我,也想约我单独见面。看来他和叶修没有约好。




 




十月八日




黄少天和叶修真是一对有趣的年轻人。




头一次看到他们相处,我就明白横亘其间的感情并不纯然是友谊。但似乎又并未成为我和榕飞这样的伴侣。就好像看到学生时候的我和在钟表店当学徒的榕飞,小心翼翼,肆无忌惮,患得患失。




但他们又有一种特别的好,如果一定要用语言说明,大概是对工作的热忱罢。每次看到他们围着“通天塔”忙碌时,我都为榕飞感到幸福。他的心血为优秀的后辈传承、钻研、创造,进而焕发新生。




处在最投入、最积极的状态里,他们没有分神去刻意推进关系,这反而让感情水到渠成了。




坐在有点紧张、因此话变得更多的黄少天对面,我这样想着。




黄少天开门见山,劝我选择换掉旧机芯。他说既然想让“通天塔”留传下去,那就要尊重它的本质——“自鸣钟”。他说让一只会报时的钟变得徒有其表不是爱,是最大的伤害。




问他为什么不和叶修一起来劝我。小伙子拉拉杂杂扯了一堆,最后终于抖落心里话。说既然人和人想法不同,他只能代表自己的观点,如果我听取了他的建议,将来又后悔,要怨就怨他一个罢。




黄少天脸红的样子非常有趣,让因为选择陷入焦虑的我几天来第一次笑出声。




 




十月十日




做出决定也许需要一辈子,但说出决定只要一秒钟。




榕飞会支持我的。




 




十月十二日




出门在外,日记也写得简单。




但我一瞬间意识到,这不是在外,这是在我的祖国,在我爱人的故乡。




去工作室看叶修新出的爆炸图,得到他同意后复印了一份做纪念。看到黄少天在摆弄一块旧三问怀表,说是叶修之前收来的,当做这次帮忙的报酬送给了他。对三问怀表也算有某种情结,拿到手上看了看,表壳、表盘和指针部件虽然粗糙了些,表盖倒是保存得不错,报时音色也规矩。




于是夸叶修大方,他却自己拆台,说那怀表的表盖不知怎么焊死了,不然也不会送人。黄少天的笑把屋子都照亮了。




 




上次叶修问我“通天塔”有没有别的意思。这两天一直惦记这件事,突然有了新的念头。




 




十月十五




叶修请我们一起吃小海鲜,黄少天后天就要回去,算践行。小关万般不舍,约好了将来去广州看他。




我也不太适应,本来一直有个声音响在耳边,突然有一天要重归平静,会寂寞吗。这么想着,就又仔细打量了叶修。他还是那样。




榕飞和我是怎么确定关系的?来到他的家乡,多年未提的旧事陆续浮上心头。




应该是他送我怀表的时候。他说“万紫千红斗芳菲”让我拿着,因为我生日在春天。“草木知春不久归”他自己留下,这样哪怕将来走散了,他留在原地等我,就能再见。




 




榕飞总是热情又天真,相信世上一切都是真的,都是好的,并且还会更好。




但他没能在原地等我。




 




十一月六日




一夜乱梦,年轻时候各种片段。在梦里,榕飞面孔模糊,想细看,突然醒了。




于是决定约黄少天见面,也见到了,对他说了一些话。真正变成了多管闲事的老人家。




临别时想到也许今生不会再见,就让他答应我,如果将来和叶修长久地处在一起,一定要通知我。




黄少天红着脸说什么,说他会做一个有始有终的人。年轻果然真好。




 




十一月十五




要走了。




这些日子见到了杭州,走遍了榕飞提过的有他童年回忆的地方。季节不对,看不到春花,也不见冬雪。但总算在同一片天空下,虽然迟来一步,隔了阴阳。




在决定让叶修把“通天塔”整套机芯换掉的那天,也决定把“通天塔”留在杭州。旧机芯我带走就好。




巴别塔,通天塔。




榕飞或许真正坚持想说的是,只要言语相通,哪怕飘零海外,也终有一日能筑起无坚不摧的“通天塔”。我们这些游子,只要还说着中文,就割舍不下血脉之源。终有一日会回去。




“通天塔”不舍昼夜,鸣出的是离愁。那它真正的归宿就该是这里。




另外终于让叶修说出热爱问表的原因。




他说,如果不能听见时间,任它无形消逝,那也太可惜了。




有这句话,把“通天塔”托付给他,榕飞可以放心。




 




再会,杭州。




 




果然是苦夏,叶修推开浴室的门就被一团暑气扑住。于是加快步子冲进为工业文明冷气所包围的卧室,第一眼看见的是靠在床头目不转睛盯住平板电脑的黄少天。




“看什么呐?”叶修翻身上床,靠在黄少天身边,凑过顶着块毛巾的湿漉漉脑袋去看屏幕。




“琳达整理出来的吴老日记。”黄少天声音闷闷的,少了往常的爽朗,他当年来杭州找你修‘通天塔’那段时间的。”




“吉人天相,别太担心了。”叶修揉揉黄少天头发,虽然对方没说出情绪低落的原因,但长期的相处已经能让他们彼此明白。




“对了,你今天上午电话里说的事怎么样了?”黄少天放下平板,腾出双手隔着毛巾揉搓叶修蘸满水珠的头发。




“你猜?”叶修换上招牌欠揍笑脸。




“滚……”黄少天踹过去一脚。




“黄老师你不能因为我不是娇花就不怜惜我!”叶修没给黄少天继续吐槽他的机会,自己迅速接下去 ,“嗯,千真万确。”




“真的!?”黄少天挺直了腰,“你说,你是说,终于找到了真的‘草木知春’?”




“不枉费我当年收留乔一帆小朋友啊,他发现的玄机。这次发现的绝对就是关先生当年随身那块。你明天跟我去工作室看看吧。”




“好啊好啊!那我们要不要现在就马上联系小关?啊你说万一吴老听到这个消息太激动了怎么办?果然世界上还是好事比较多啊老叶你说对不对!”黄少天眼里像撒下了漫天星斗,扑闪扑闪。




“黄老师你这样真的好像大型犬。”叶修这回两只手齐上对身边人头发一阵乱揉,“不过大型犬话没你多,还是你好,够活泼!”




“怎么说话的你!滚滚滚!”意外之喜让黄少天恢复了往日的状态,“快点给我讲讲那表啊,等不及了简直想现在就去看。”




“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的‘草木知春’真假一看就知吗?”叶修问道。




“因为仿制的人只听说了表盘上画着兰草图案,不知道其实真正的‘草木知春’是刻在表盖内部的。”黄少天答得流畅。




“这是一个原因,但后几年有人不知从哪儿听说了,已经开始仿制表盖刻字款。”




“咦,那你想说的是什么?”




“明天你就知道了。”




“……”




 




第五封邮件




小关:




我们找到了真正的“草木知春”。




原谅我将过程略去,那又是一个太长的故事了。




关键是,我直到亲眼看见才发现,这些年来我们对“草木知春”的理解都有了偏差。因为吴老留在身边的那只“万紫千红”怀表上有珐琅彩绘的牡丹图案,并且没有人比他更确定“草木知春”上绘的是一丛兰草,所以我们从未想过,在特殊年代里,关先生为了保护那只怀表,已经将其彻底拆分了。




真正的“草木知春”怀表留在这世上的部分,只剩那只刻字的后盖。其余部分,或已损毁,或被嵌入别的怀表当中。




机缘巧合之下,我们发现清末笔记中有记载说,当时的匠人凭特殊工艺使怀表后盖无法撬开,为的是方便偷梁换柱,套换机芯。




当年叶修送过我一块三问怀表,后盖无法打开,种种迹象与笔记中极为相似。叶修抱着试试看的念头,依照笔记中破解之方,终于撬开了怀表后盖。




然后我们就看到刻在其上的六个字。一行“草木知春”;另起一行,“雪峰”。看得出,“雪峰”是晚了若干年才刻上的。




不难想到,“草木知春”因太精美而不被允许留在这世上,关先生亲手毁掉自己的心爱之作,苦心经营,将自己的答案嵌进一只朴素怀表里,只待有人来问。如果没有人问,那就永远沉寂下去。




这是一场太豪迈的赌局,又是一份太沉重的回忆。吴老说的没错,“有因有果,有始有终”。




绕了这么大一圈,他向漫长时空发出的问话有了回响。




这块三问怀表依然走时精确,是时候物归原主。期待你们用它听到报时声的那天。




叶修和我商量了一下,决定在这次纪念展结束后亲自带着它飞去探望你们,同时在当地与人接洽温哥华关先生作品展。




以及,还是不要事先告诉你们的好,所谓惊喜嘛。




既然如此,我的这封信是不会点击发送的,就继续写一些不好意思告诉别人但又很想说的事情吧。




 




我最近也得到了一份惊喜。应该说是生日礼物。其实到了当天晚上九点,和叶修一起在路边摊吃完晚饭的时候,我已经放弃了从他那里得到礼物的幻想。




所以当洗完澡瘫倒在床上,看他变戏法似地从床头柜抽屉里摸出一对三问腕表的时候,我整个人都震惊了。




他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做出了一对三问腕表!无法形容我的心情,激动,惊喜,还有……一点点不甘心。但转念一想,要一起度过的日子还有那么长,我相信自己也能做出更好的表来,新的一岁,要更加努力。




叶修关了灯,数完“一、二、三”,我们就同时按动表盘左侧的报时拨弦。在突然来到的黑暗里,我觉得他的声音很温柔。




接着,就听到了两只三问表的机簧鸣响合奏。




 “当、当、……当;叮当、叮当;叮、叮、叮。”




十一声低音,两声高低音相间,三声高音。高音明亮,低音醇厚,错落叩击着沉默的夜。




这一年八月十日晚上的十一点三十三分,叶修和我在一起。以后也会。




P.S.




机智如我,当然还是会拆开表盖看一下。里头果然刻着字。




“叶黄知秋。” 




黄少天
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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